2012年8月18日 星期六

漫談促進溝通訓練FC(5)-真正打字的人

李明洋    

*本系列文章部分內容改寫自筆者另兩篇文章"談促進溝通訓練的歷史及其給予臺灣的啟示 "和"促進溝通訓練相關議題之探討 "(此兩篇文章均已刊登)。


一、檢視FC成效的關鍵點

在與一些正準備嘗試或正在嘗試FC的人討論的過程中,筆者發現,許多人對於FC有沒有效的定義是:"到底有沒有試出來?意思就是,如果老師透過FC讓學生打出字來,就表示有效,反之則無效。偏偏某些人平日在學校無論怎麼試就是沒辦法讓學生打出字來,但會場上的講師"信手拈來"即可讓學生的手在字母版上飛舞,實是相形見絀。於是某些人鼓足了勇氣就教於這些"老手",結果得到的答覆往往是:"因為我已經很熟了!"或者:"你還需要多練習",如果進一步追問,則可能得到的答案是:"你要相信你可以!"。例如筆者的一位同事就表示,當他看著講師引導孩子的手在字母版上打字時,不禁納悶,何以講師能讓孩子如此快速地移動手指打字?即使他們素未謀面!於是就教於講師,答案就是:"因為我的經驗豐富,比較熟練。"於是,這些"老手"往往成為眾人景仰的對象,將之視為"FC的大師"、"FC的巨擘",至於試不出來的呢?就要勤加練習,以便早日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否則就只能怪自己缺乏慧根、信念不足!

但,我們可否仔細地想一想,到底是學生打字,還是老師打字?究竟什麼是有效,什麼又是無效?

Crossley曾說過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她說:"就算是最糟糕的溝通,也勝過沒有溝通[註1]。"試問:"什麼叫做最糟糕的溝通?"是語焉不詳的溝通叫做最糟糕的溝通?還是雞同鴨講的溝通算是最糟糕的溝通?如若趙高指鹿為馬,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樣的溝通又如何呢?如果主導溝通內容的並非個案本身,而是受到協助者的影響(甚至控制),那麼這樣的溝通也能算是溝通嗎?

若是在協助者的控制下進行溝通,即使試出來(打出字來)了又如何呢?

正因為FC是在協助者和個案肢體接觸的情況下進行打字,所以個案在打字的過程中很可能會受到協助者肢體上的影響,而使得所謂的"溝通"變了調。Iversen即表示,當她採用FC時,根本無法誠實地分辨究竟誰才是打字者[註2]。

總上所述可知,論斷FC是否有效的關鍵點其實並不在於"可不可以試出來?"或是"到底可不可以讓個案打出字?",而是在於"到底個案打字的內容是不是自己的意思?"也就是"誰才是真正的打字者?"也因此,檢視個案在執行FC的過程中是否受到協助者的影響,乃是論斷FC成效的核心議題[1]-[7]。

二、雙盲實驗設計

欲探求"誰才是真正的打字者?"這個問題的答案時,研究者多半係採用臨床實驗研究,以檢視個案在進行FC時,是否受到協助者的影響,而雙盲實驗設計(double-blind experimental design)是FC臨床實驗研究最常採用的設計[8]-[20]。所謂的"雙盲實驗設計"係指讓個案和協助者兩人都處在"看不見或聽不到"的狀態下進行實驗。看不到什麼?又聽不到什麼呢?是指看不到或聽不到對方所接收到的刺激物。什麼意思呢?

因為許多研究在進行實驗前,有些研究者會讓個案和協助者同處一室,然後利用隔板將兩人隔開,或是讓雙方戴上耳機,接著再呈現刺激物(可能是視覺刺激或聽覺刺激)給兩人看或聽;有些研究則是先將個案和協助者安排在不同空間,然後只呈現刺激物給個案,最後再讓協助者與個案互動,使其從與個案的互動當中,獲取刺激物的相關訊息,並協助個案將刺激物的內容打出。由於以上這兩種安排能讓個案和協助者雙方都無法看到或聽到對方所接收到的刺激物,所以才稱之為"雙盲"。

在雙盲實驗設計下,由於協助者不知道個案看到或聽到了什麼,所以作答時只能依照個案的手部動作做出反應,如此即可清楚地檢視,當協助者不知道個案的答案時,個案能否正確地打出答案。如果不行,就表示個案無法經由FC正確地打字,亦即FC是無效的。但如果可以呢?是否就表示個案可以在FC的協助下打出字,進而證明FC是有效的呢?

別忘了,協助者可能會用猜的喔!因為協助者可能會根據題目的內容,以及其對個案背景的認識而在"猜測"的情況下影響了個案作答。例如Simon、Toll和Whitehair早先針對7名個案所做的研究發現,其中1名個案在協助者不知道答案的情況下打出了不少正確的答案[4],然而後來將施測內容修正後,再次針對該名個案進行實驗時,卻發現該名個案無法打出任何正確的答案[18],原因就在於早先的試題提供協助者某些訊息(比如牽涉到個案喜愛的食物),而讓協助者猜到答案,進而影響個案答題的結果。

因此,為了進一步釐清協助者是否對個案的打字內容造成影響,許多研究者乃在雙盲實驗設計的前提下,安排幾種不同的施測情境,並根據各種情境中個案的表現,以論斷FC的成效。常見的情境有如下3種:

1.呈現相同的刺激物給個案和協助者:個案在此情境的答對率通常都是最高的,所以此情境多半做為對照組,以便和其他兩個情境的結果做比對;有時也用於增加受試雙方對於接受測驗的信心,或可用於建立基線期資料。如果個案在此情境的作答結果非常不理想,除非是受到其他因素所致(比如情緒不穩定、身體不適等),否則大抵可認定FC對個案不具效用。

2.只呈現刺激物給個案,而不呈現給協助者:此情境的目的在於排除協助者對個案打字的影響成分,但如上所述,協助者可能在協助的過程中予以猜測。所以此情境的結果多半會和另兩種情境的結果做比較,以釐清此一可能性。

3.呈現不同的刺激物給個案和協助者:此情境的主要目的就是在於檢視協助者是否影響個案的打字,如果打出的內容為個案的刺激物,則表示個案並未受到協助者影響;反之,則表示協助者影響個案。

除了雙盲實驗設計及上述3種情境被多數臨床實驗研究納入研究設計外,進行實驗時,尚可分成2種不同的執行模式,其一是資料過濾模式(information screening),另一是訊息傳遞模式(message passing)模式[7],[21]-[23]。

三、 資料過濾模式

在執行資料過濾模式的實驗時,施測者會讓個案和協助者同時待在一個空間(協助者可能坐在個案的慣用手側),然後同時呈現刺激物給個案和協助者看(刺激物可能是圖片、照片、實物、聲音訊號等),但又不讓他們兩個彼此知道對方的刺激物為何(請見圖1):


圖1 資料過濾模式示意圖(修改自Wheeler, Jacobson, Paglier, Schwartz, 1992, p.11)


由圖1可知,協助者和個案位於實驗場域的右方,施測者則位於左方,場域中央放置一座大型的T字遮板;協助者坐在個案右邊,以便協助個案的右手敲打前方的鍵盤,兩人可各自看到前方T字板上的刺激物,但卻無法看到彼此的刺激物,因此,施測者即可按照3種不同情境的安排,呈現適當的刺激物給個案和協助者,並由個案透過FC打出自己所看到的刺激物內容。

四、訊息傳遞模式

在進行訊息傳遞模式的實驗時,施測者會先請協助者離開施測現場(某些研究是抽離個案到別處),然後呈現刺激物給留在現場的個案,或者與個案從事某項活動。確定個案瞭解刺激物的內容後,施測者即離開,同時在協助者返回時,分別呈現協助者3種情境所屬的刺激物(刺激物和個案相同、不給刺激物、刺激物與個案不同),然後讓個案和協助者同處一室,並請個案透過FC將剛才的刺激物內容打出(請見圖2):


圖2 訊息傳遞模式示意圖

由圖2可知,左圖為施測前的情境,首先施測者與個案同處施測場域,並向個案呈現刺激物。協助者則在隔離室等候。隔離室與施測場域除了有一段距離外,環境中還播放音樂(干擾源),以避免刺激物的資料因外洩而被協助者知悉。當個案瞭解刺激物的內容後,協助者隨即回到施測場域,並透過FC協助個案將方才的刺激物內容打出。

五、多數實驗結果不利FC

諸如上述採取雙盲實驗設計的研究,無論是採取"資料過濾"或"訊息傳遞"模式,絕大多數的研究結果顯示:

1.當施測者呈現給個案和協助者的刺激物內容相同時,個案打出的內容多半正確;

2.當施測者只呈現刺激物給個案,而不提供給協助者時,個案所打出的內容多半無意義,或根本跟刺激物不相符;

3.當施測者呈現給個案和協助者的刺激物內容不相同時,個案打出的內容大多是協助者的刺激物內容,而不是自己的。

總上呈現的各項結果可知,在進行FC的過程中,當協助者知道正確答案時,個案所打出的內容均符合協助者的刺激物內容(第1和第3項結果),而不見得是個案的刺激物內容(第3項結果);而當協助者不知道正確答案時,個案就幾乎打不出正確答案(第2項結果),此種現象意味著什麼呢?

就是:協助者極有可能在主導著個案的打字內容[註3]。

六、FC支持者的反駁

針對這樣的結果,FC支持者自然無法接受,提出了諸多反駁,他們認為[7],[8],[13],[24]:

1.這些實驗研究所找來的協助者根本經驗不足,影響了個案打字的效果;

2.參與這些實驗研究的協助者和個案的熟悉度不足,所以影響了個案打字的意願;

3.實驗場域不是自然情境,不利於個案正常發揮;

4.測試個案的能力將會破壞其與協助者之間的信賴關係,致使表現受到影響;

5.實驗情境中沒有妥當地訓練協助者熟悉施測程序;

6.參與實驗的個案,接受FC訓練的時間不足;

7.個案因為找字困難(word finding),所以採用念名(naming)測驗並不適當;

8.參與實驗的個案可能說謊。

七、難以抗辯的事實

雖然FC支持者提出了上述反駁,但Montee、Miltenberger和Wittrock等人的研究,將實驗設計按照FC支持者的各項反駁加以修改,包括[13]:

1.個案和協助者合作多時,默契十足,且宣稱個案可藉由FC進行溝通;

2.在進行實驗前,先建立基線期資料,以排除個案找字困難及說謊的可能;

3.在實驗進行中,若個案有任何不適(焦躁不安、逃避意圖),就立刻暫停實驗;

4.若協助者不願意進行實驗,隨時可停止;

5.實驗場域選擇在個案平時熟悉的場所;

6.實驗進行的時間配合個案熟悉的時間。

結果實驗所得結論與以往的研究結果非常相近,也指出個案的表達受到協助者影響。

即使不提這份研究,FC支持者仍然無法解釋雙盲實驗的結果,亦即:

"何以個案在刺激物與協助者相同時表現良好,在刺激物與協助者不相同時表現很差,而且多半打出的是協助者的刺激物內容?"

所以,到底誰才是真正打字的人呢?

註釋

註1.此句話出自於Crossley, R. (1992). Using facilitated communication to improve communication and access. FC 2000 DK. p.11.

註2.此句話出自於Iversen原著(2008,莊安琪譯):奇蹟的孩子。p.97。

註3.事實上,即使是FC的創始者Crossley在提供協助時,可能都搞不清楚自己主導了個案溝通。此點可由美國PBS的Frontline節目製作的"Prisoners of Silence"影片中看到,當Crossley為1名只能以移動頭部進行打字的身障者提供協助時,Crossley係以雙手握住一個溝通版,呈現在個案面前,上面標明了目標指令,然後個案頭戴一個連接長桿子的帽子,用頭移動桿子的方式點選目標指令。結果可以很明顯地看到,整個過程中均是Crossley的雙手在移動溝通版,讓目標指令去碰觸個案的桿子,而非個案控制自己的頭去點選目標指令。有興趣進一步瞭解者,可至youtube分享平台上觀賞,網址為: http://www.youtube.com/watch?feature=endscreen&NR=1&v=PctmzkrJmcg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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