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上海學校的矛盾現象

Jiang Xueqin原作

李明洋摘譯、改寫*

The Diplomat / 2012-04-10

原文網址: http://thediplomat.com/2012/04/inside-shanghais-schools/

重點摘譯:

自從中國上海在2009年奪得"國際學生評量計畫(Program for International Student Assessment, PISA)的冠軍後，上海的學校就成為全世界所欽羨的對象。

上週，我前往上海參訪，以瞭解這個都市是如何造就出世界上最聰明的15歲孩子。

在我參訪的過程中，我發現每所學校都資金雄厚，而且教師也都很負責。雖然教師每週只上9小時的課，但他們把剩餘的時間用來備課，批改作業，參加研習，以及指導成績落後的學生。

我發現，上海的學校活生生就跟上海這個都市一模一樣，既有組織性又有效率。然而，我也察覺到上海的學校即使(表現上)看似開放及進步，但每所學校卻也背負著一項不可能的任務，那就是要教導出又會考試，又有創造力，又快樂的學生。

上海的教育官員深知考試壓力會扼殺孩子的好奇心和創造力，於是立法要求小學生每週務必從事1小時的運動，回家做功課的時間不可超過半小時，而且學校不准把學生分流(stream, 譯者註:例如能力分班、分組)，也不可以開設週末班。

即使如此，校長卻可以因為學校考試成績優異而獲得晉升。

上海只有60%的學生能夠升上高中讀書。從小學六年級開始，每年都會有地區性的考試，為期4年，直到最後的高中入學考試，簡稱"中考"。意思就是，從小學六年級開始，每位學生和每所學校就要公開進行排名。只要學校排名不佳，就會面臨家長的責難，以及學生流失的下場。尤有甚者，政府當局要求所有學生的中考成績都必須達到最低門檻，也因此逼迫學校私底下實施分班分組，以及為學業不佳的學生補課。

這樣的矛盾現象充斥於上海的校園裡。

當我造訪第一所小學時，該校校長告訴我，為了讓該校600名學生早上和下午都能從事30分鐘的運動，她被夾在壁壘分明的教師和家長中間。這所學校名列上海的"創造力實驗小學"之一，她向我展示該校的數位教室，該教室有立體印表機和全像投影機(hologram projector)等設備，學生可以利用這些設備自行設計家具和服裝。此外，該校還有一間遊戲教室，裡面展示著一座用樂高積木組裝而成的變形金剛。這些教室都有專門的教師負責管理，以確保學生遊玩時既能恪守規則，又能發揮創意，所以總是保持窗明几淨，井然有序。

上美術課時，學生用黏土做玩偶，校長很自豪地向我展示該校一年級學生的創意。那些整齊排放在教室後面的玩偶，雖然製作得非常漂亮，但卻都是一個樣，而張校長告訴我，家長都有"幫忙"。這個玩偶是該校創造出來的吉祥物，用以鼓勵孩子拓展視野，好奇地向外探索。該校的校園裡到處都張掛著該名玩偶的海報，上面寫著創造力"是樂趣，是習慣，是理想"。我想，只有在中國，才會把創造力這樣的東西轉化成政治運動。

在參觀另一所小學時，該校校長則是滔滔不絕地向我說明他的"快樂學習(sunshine education)"政策。在該校的校園四周架設著許多電視，終日高分貝地播放著學生不應該有太多回家作業，或不應該考太多試，讓學生有太大的壓力等口號。他讓我參觀該校的數位教室，裡面正好是四年級的學生在畫圖，教室裡架設著多台攝影機，監控著每個孩子所做的每個動作。其中有一個坐在攝影機附近的孩子突然停止手邊的工作，眼神空洞地凝視著身後的攝影鏡頭。該間教室的隔壁，則是一間架滿螢幕的監控室，可以從螢幕上看到每個孩子的作業情況。校長告訴我，教師可以藉由這種監控的方式，讓孩子快樂地畫畫，不受任何打擾。

接下來，我們來到了一間空教室，我拿起了其中一名學生的書包，詢問校長這樣的重量對一個二年級的學生來說是否過重了?校長打開了書包，看到裡面整齊地排放著10本教科書(和一個鉛筆盒)，他把鉛筆盒拿出來，然後說都是因為鉛筆盒，才讓書包過重。他說:"在我小時候，我們的鉛筆盒都比現在輕很多。"接著，他的助理想在教室裡找到一個重量不超過20磅(約合9公斤)的書包，結果居然找不到。校長向我解釋，因為教室沒有置物櫃，所以學生只好把書包當成置物櫃，但實際上，他們不會把書包帶回家。

後來，我們看到了4個四年級學生在打掃教室，於是我和他們聊聊。我問他們，他們長大以後想做什麼。前兩個孩子說不知道，第3個孩子說他長大要當警察，這樣就可以幫助祖國抓扒手；第4個孩子覺得他的回答很棒，就說:"是啊!就像他說的。"接著我問他們，放學後都做些什麼。聽我這麼問，他們的身體不自在地晃動著，然後其中一個孩子不小心說出了實話:"我們寫回家作業，一直寫到晚上八點。"就在這時，該名校長立刻把我逐出(kick out)了校園。我早已習慣被中國的學校趕出校園。

在我訪問上海的這段時間，我曾在一所新設立的西式私立住宿學校與4名七年級學生交談。他們都在學校過得非常開心。"我終於可以主導我自己的生活，"其中一個滿臉雀斑的男孩對我說，喜悅與自信寫在他的臉上。當我問他們，讀小學的時候有多少回家作業要寫時，其中一個男孩請我不要再問了。只見他的頭垂得低低的，以沮喪的口吻說:"我不想再回想那段傷痛的過去。"


作者簡介

本文作者江學勤(Jiang Xueqin)為前北京大學附屬高中副校長暨該校國際部主任，現為清華大學附屬高中(Tsinghua University High School)副校長。著有"創新中國教育"一書。

(*本文獲作者Jiang授權中文翻譯，本人特此致謝)